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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宜昌:大和民族的心理潜力

作者:宋宜昌  2010年第5A期《兵器知识》杂志

中国人约在明王朝(1368-1644)时,才体验到日本民族的扰动力量。

蒙元一代,世祖忽必烈两次渡海征日(公元1273年、1281),均因日本武士集团的猛烈抵抗和台风破坏而失败。日本反而从登陆的远征军那里收获良多,火药火炮、硬弓短矢(箭根有毒)、大部队作战指挥能力,蒙古马、小部队和单兵作战技巧,以及军队训练方法等等。能够战胜纵横欧亚大陆号称天下无敌的蒙古大军,使日本统治者和武士阶级极大地振奋了自信心和士气。有些类似于公元前480年波斯希腊战争,希腊联军获得萨拉米海战和普拉提亚陆战大捷后,整个希腊伯里克利时代的文明大放光彩一样。日本举国上下着实欢欣鼓舞了一阵子,日本武士也为自己的战斗意志而自豪。然而福祸相依,由于地方武士的强大,日本反而陷入了南北朝的分裂时期。直到1392年足利义满成为统治者时才完成统一,史称“室町时代”。武士精神成为时代思潮。

  明朝时。中国东南沿海以日本海盗为主的倭寇始终不绝,成为沿海民众和王朝统治者的心腹大患。这些由镰仓时代以来,西部的一些名主、庄官、武装商人集团、流浪的无主武士和破产农民渔民组成的“倭寇”,战斗力相当强。与南北宋相比,明朝军队不算弱师,却屡败于“倭寇”之手,足见他们的彪悍和凶蛮。一时间,“倭寇”烧杀淫掠,竟如入无人之境。后来戚继光、俞大猷在嘉靖(15221567)来年才肃清东南沿海的日本海盗。可是,更为强大的日本远征军由丰臣秀吉统帅。于1592年在朝鲜半岛的釜山、庆州登陆。直到1598年才在中国朝鲜联军的抗击下失败撤回。虽然日本在德川幕府时间沉睡了二百年。让清王朝早期和中期的统治者睡上了安稳觉,但明治维新一开始,日本就让中国寝侧难安。不仅中国在甲午战争,俄国在日俄战争,德国在一战中领教了日本军队的夺人凶焰,而且在二战中,中、朝、越南(当时是法国殖民地)、菲律宾(当时是美国殖民地)、印尼(当时是荷兰殖民地)、马来亚、缅甸和新加坡(当时是英国殖民地)、泰国,直到印度(当时是英国殖民地)的东北边境,都被日军的铁蹄践踏。日军不仅轻松击破了英、法、荷兰等老牌帝国,而且在太平洋战争初期打得美军节节败退。甚至隔珊瑚海逼迫澳大利亚。轰炸了北澳洲达尔文港。一个海岛小国,胆敢挑战人口如此众多、地域如此辽阔、工业力量如此强大的许多对手,使世人对日本民族的内心潜力不能不认真看待。1941年,全日本钢产量才480万吨,却有蛇吞象的狂妄

  更有甚者,日本在二战战败,国土被美军占领,采用西方宪法和民选政府后,仅用28年时间,就重新奋斗,在1973年成为世界第二的经济强国,并一直保持到今天,时时让人难以思议。这样一个民族的内心,究竟处于怎样的状态呢?

  日本主流意识形态,深受武士精神(或称“武士道”)、儒家、佛教、神道教的影响

  从9世纪中期开始,由领主(庄官)逐渐组织起以自己家族男丁为骨干的私人武装—一武士团和武士。武士对内看家护院,对外结盟征战扩土。像中国的文人士大夫一样。武士集团形成了日本社会的基本结构,并发生着长期影响。日本知名学者新渡边户稻造(18621933)在国外被问起“贵国学校中有宗教教育吗?”答“无”;又被问“没有宗教,你们怎么进行道德教育呢?”新渡边沉思后答“是武士道”

  日本武士随着一些著名家族的兴衰而兴衰,在日本历史上长期担负动乱、权力转换、领土变更的主要推手。日本史上的“平忠常之乱”,(1028-1031)、“前九年和后三年之役”(1051-1087年间)、“保元之乱”(1156)和“平治之乱”(1159)均由武士集团发起,又被武士集团平息。1180年日本幕府制取代了天皇制。开始统治日本。武士权力扩大,日本陷于分裂,从“应仁之乱”(1459)到江户初期(1603)这一百五十年在日本被称为“战国时代”。它完全不同于中国春秋战国诸子百家的文化大繁荣,而是灾难连着灾害的武士战争,直到德川家康才彻底平息。武士道从此正式融入了日本文化和日本人道德血液之中

  在唐朝时传到日本的儒家文化、宫廷礼仪、典章制度和科举制度,如何在日本转化成武士道了呢,真值得深思。

  引进中国文化后,日本也曾效仿举行过科举制度。但中文汉字在日本相当于外语外文,与日本民族语言——日本自称阿尔泰语系实际接近突厥语的一个古老分支——相差甚远。学习汉字文化变成了一项非常艰深刻苦的功业。最后停留在日本皇室宫廷,各大名(地方统治者)的私人教师、寺院和极少数文化人中,既凑不出足够的科举考试人数,也无法实施以汉文化为基础内容包括中国古代经典的出题选拔方法,有点像高考以外语为主课,并加试西方历史哲学文学经典,还要用外语答卷。由于难度过大,日本只好放弃。

  作为补偿,日本将儒家文化核心的伦理体系逐渐演化成一个“忠”字即武士对领主的忠诚,市民对职业的忠诚,下级对上级的忠诚,妻子对丈夫和家庭的忠诚。妻子这种忠诚同中国的孝悌有所不同,妻子只对丈夫一人忠诚,而对公公婆婆和家族其他人忠孝程度似下降不少。

  武士道的这种忠诚很快被全民接受,在任何等级的人中都可以找到它的影子。这种忠诚意味着可以奉献出一切直到生命。它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心理因素,它使日本在战争和现代化过程中大大减少了指挥和管理成本。日军在战斗序列中不设任何政工人员和神职人员——这几乎是社会主义国家军队和西方军队中必不可少的。但日军的战斗意志和士气丝毫不受影响。士兵一无反顾地奉命冲锋。直到战死。

  日本武士酷爱刀剑,日本曾发展出自傲于东亚的刀剑冶炼和锻打技术。那么,如此之多的武士上街时别剑携刀,冲突难免,双方拔刀相击,就会引发社会的大不安。由此,日本武士群体又发展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和隐忍本领。日本意识中,静思被提高到一种极致的境界。在二战中,日本各级指挥官在炮火、饥饿、风雨和困境中。保持了高度的冷静。也是由这种武士精神而来,例如缅甸战场的密支那作战。

  1944517日,美军缅甸战区特种部队5307团与中国远征军精锐部队一部,越过崇山峻岭,在凌晨突袭了北缅交通枢纽密支那,占领该城西机场。美军848联队用C-49运输机大规模空运中国远征军新3089团进入战线后方的密支那。当时日军驻密支那部队为114联队(原属第18师团),联队长猪濑重雄少佐。日军兵力大部分为后勤人员、宪兵、野战医院、气象兵、电信兵、工兵防疫给水部队和铁道兵,全部仅1500人,正规野战部队并不多,仅有速射炮和步兵炮各2门。

  然而这支日军的指挥官高度镇静,仅在美军巩固机场的一天时间内,就配置好兵力,完成部置,并开始挖掘巷战工事。当美军和中国远征军向城北火车站发动进攻时,遇顽强阻击,伤亡惨重。其实日军在市区仅300余人。在总指挥丸山房安大佐的调配下打得很灵活。缅北日军急调兵力支援密支那,但战斗开始时,中美联军兵力占有10:1的优势。却未能取得战果,远程空运突袭的突然性也渐渐丧失了。

  密支那战斗演变成血腥的城市攻坚战,中美联军逐房争夺,血流成河。中美联军不断增加兵力、火力、空中攻击架次,最后兵力达到2个师的规模。然而就是无法撕开敌军阵地。直到经验丰富的郑洞国将军(远征军副总指挥)亲赴现场,不断调整兵力、火力、战法,总结经验教训,战事方有进展。日军单兵、小组和分队作战都非常熟练。在被四面包围的险境下。心理也从未崩溃。远征军依然无法跨越一片废墟的战场。日军只要活着就在准确地射击。

  密支那作战长达79天,中美联军投入了23个步兵营,伤亡病合计6551人。日军被击毙约2000人,被俘69人,丸山带800兵突围逃往八莫。密支那战役充分体现了日军的战斗素质。

  武士文化不仅影响了日本的军队,也渗透到日本经济结构的骨髓中。以三井工业帝国为例,它是日本在二战前最大的工业和财阀体系。表面上看,它的组织庞大,结构杂芜,门支纷繁,实际上与工业化之前大名(地方藩国)、庄主和武士们的主从关系没有本质不同。它由三井家族通过一个复杂的法律安排和个人关系网来构建和操控,一经组建。互相控股,盘根错节,不仅控制了日本的产业和经济,对政府、政党、军阀、战争指导、媒体也处处插手。二战后,三井被强行拆散,却又换成了三菱、松下、索尼、丰田等新财阀,汤换药不换。新日本不过是换了件衣服的旧日本。对比之下,美国的垄断寡头受家族控制的影响远不及日本严重。因而仍旧保持了创新能力和持续发展活力。

  战后日本重建时期,日本企业员工对企业和争夺全球市场的目标,依然保持着高度的忠诚。日本人喜欢团体行动,软弱无力的个人一到任何团体——相当于足利时代和江户时代的领主寨子吧——马上就意气风发,哪怕团体人数不多,也会斗志昂然。日本心理学家土居健郎认为“依赖”是日本人最强烈的一种情感,“依赖团体”是日本人国民性的基础。日本大企业的员工。忠于职守。尽全力保证生产线的产品质量一流、零缺陷,似乎所有员工互相沟通毫无障碍。日本国土狭小,人居面积局促,住房不过是夜里睡觉的床铺而已。个人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到企业和社团中。武士本质上是行动的人,无论是设计人员还是清洁工,全都铆足了劲和世界顶级公司以及尖端产品死磕,哪有不赢的道理。明明是自虐狂式的在吃苦中的奋战心态,其结果却表现为征服虐待其它民族,征服最高的技术和商业目标,让他人根本无法在本行混下去。这种心理反映在大量常用日语词汇之中。构成了日本文化的鲜明特色。日本已经在汽车、合金钢、新一代彩电、光学和数码摄影摄像产品、数控机床、材料、船舶重工、发电设备、机器人、石化成套设备和产品等方面长期保持世界领先水平,人均GDP也一度超过了美国。然而在世界上依然很少有几个朋友。财富、技术和领先地位也并宋增加日本人多多快乐。似乎快感来自自虐之中。

  今日世界早与往昔大不同。国与国,企业与企业,人与人之间的竞争,不再仅是产品和产品的竞争,而是服务、创意、影视艺术、文化产品、音乐、体育、旅游、亲和力、奉献能力(谁更乐于对别人施与,而不是索取)、心态开放程度,宏观政策技巧、节奏和节点的掌控、制度安排和制度改革,教育、个人的多元创造能力、语言覆盖人口、历史感和现实把握,英语、中文、法文、西班牙文及小语种的学习能力、互联网和手机、twitter和网络创造能力,网瘾控制和防毒能力等多方面多纵深的竞争。

  崇尚力量、静气和美的日本传统,只靠高技术装备和烂漫的樱花,能应对未来变幻莫测的风云吗?

作者介紹:

"2003325日,全世界关注的伊拉克战争进入第六天,在中央电视台的演播室里,出现了一位中年人,正对那场正在进行着的如火如荼的战争进行评点。他的头衔是军事专家,他名叫宋宜昌。"

"宋宜昌的涉猎范围甚广:在中国神舟五号发射成功的时候,他在电视台讲解这一成功背后的军事意义;当美国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失事,他又就失事的原因进行详细分析;当俄罗斯的库尔斯克号核潜艇失事,他把此事与俄罗斯军事帝国联系在一起进行评析;他就中国与印度两国的历史与现状进行对比分析……

  他的许多观点独树一帜,很有见地。比如说,他以为伊拉克战场也是课堂,这句话在当时被中国军事院校许多人所引用;又如,他以为,前苏联依宠武力,穷兵黩武,是继承了它的征服者——蒙古铁骑的基因的,但在经商上,始终是二三流水准。前苏联之轰然崩塌,被军备竞赛所拖垮只是表象,败于商战则是基本原因……他的苏联败于商战论,也令许多人折服。他还就中国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三线建设进行回顾与反思……


  他的许多观点独树一帜,很有见地。比如说,他以为伊拉克战场也是课堂,这句话在当时被中国军事院校许多人所引用;又如,他以为,前苏联依宠武力,穷兵黩武,是继承了它的征服者——蒙古铁骑的基因的,但在经商上,始终是二三流水准。前苏联之轰然崩塌,被军备竞赛所拖垮只是表象,败于商战则是基本原因……他的苏联败于商战论,也令许多人折服。"
--叶永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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